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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镇渔事录(二)----鱼痴高老头(2) [打印本页]

作者: beefis 时间: 2012-12-18 08:24
标题: 小镇渔事录(二)----鱼痴高老头(2)
鱼痴高老头(1)

   高老头，当然姓高，但忘了其大名，也称高师傅、高司令，就是前面提到曾经指点阿健钓鱼的那个高师傅。这时已进入八十年代了，他大概60多岁，我还是个小学生。听说他以前是做会计的，退休在家。讲的本地话口音不纯，听着怪怪的。

高老头，很高，很黑，很瘦，经常看到他松垮垮的坐在他家门口的那张藤椅上，时不时的咳嗽，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偶尔抬眼却是目光冰冷犀利，不怒自威，像尊门神，拒人千里之外。印象中他烟瘾巨大，水烟筒、旱烟袋，纸烟来者不拒，一口黄牙，黄中透黑，可以熏倒一头牛。每当路过他家门口时，都想瞧上几眼，但又怕看他吃人似的眼神，常常加速通过。

除了眯眼打盹，高老头坐在藤椅上爱干的事情就是反反复复擦拭他的车钓(抛竿)，像军人对自己的枪那样，有时还举起竿子眯眼瞄几下，再擦拭，再瞄几下，一副很爽的样子。那是一把做工很考究的竿子，竿身发紫，这种竹子我们这里并不多见，竿把被握得油光发亮，看样子很有些年头了。高老头很爱惜他的鱼竿，绝不允许别人随便碰它，镇上人笑说可以摸高老头的XX(粗话，身体某部分)，但不能摸他的鱼竿。高老头还会拉琴，一把很破旧的琴，拉着咿咿呀呀难懂的曲调，很是陶醉，这个时候他的眼神就柔和多了，看到我们小孩儿，还会难得的咧嘴一笑。

高老头，别看他耷着眼皮病殃殃，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当然是钓鱼高手，除了是钓鱼高手，听说以前也曾是个好猎手，镇上没人枪法比他好的了，拳脚上也有些功夫，四十多岁时还以一敌三，徒手将三个手拿尖刀在街坊滋事的泼皮放倒，真是条汉子！所以小镇上人人敬重他，烂仔都怕他。当有人吵架要动粗了，劝解人往往开玩笑似的吼一嗓子“高叔在此，谁敢造次！”，呵呵，许多人竟就消了动手的念头。后来高老头身体不好了，不能翻山越岭了，就把几支猎枪送了人，给自己留了一支挂在墙上当摆设，工作重点就此转移到钓鱼了。

高老头钓鱼的瘾头跟他的烟瘾一样大，有鱼钓时不吃不喝都行，人们背地里也叫他“鱼痴”，他也不恼。高老头只爱钓大鱼，所以他只有车钓(抛竿)，不玩手竿。每当他钓到大鱼后，高老头会变得比过年还开心，还会给我们小孩发糖吃，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高老头钓了很多鱼，钓多了一下子吃不完，他就把鱼肚子刨开，挂在屋檐下晒成鱼干，那一大排的鱼干，就是他的战利品，就是他攻下的一个个山头。他坐在藤椅上，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所以高老头从不送人新鲜鱼，只送鱼干，或者任其败坏，因为他总要先欣赏一段时间的，这也是他的怪异之处之一。后来我猜想他当时肯定不知道怎么做鱼拓，鱼拓多好啊，同样能鉴赏能回味，又干净又文雅。

   为了搞大鱼，高老头的生活几乎是和美国人同步，经常昼伏夜行，白天病殃殃，夜里眼放光，有人打趣高老头快修炼成猫眼了。高老头一般是单独行动，一是他的脾气怪，没人爱跟他搭伙，二是他总爱去小镇下游的的沙下角钓大鱼，沙下角在镇北口，河水缓缓穿过镇中央后到了沙下角这里，河水变深变急，两岸岩穴密布，河中暗礁丛生，是大物休栖隐藏的好地方。沙下角也是镇里的“禁地”，阴气重，是“不干净”的地方，从大清到解放前，都是官府的刑场，不晓得有多少性命在此走上黄泉路，这里曾是他们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眼啊。傍边是无主乱葬岗，镇里的人没事一般不去那儿，晚间更是阴森，残月惊鸦声，汗湿丢魂人，女人一个人都不敢从那儿走的。高老头胆大不信邪，就爱在这里钓鱼，他家没有吊脚楼，这里是他历来的自留地，这么个风水宝地几乎是他一人的专场，常常是搞得盆满钵满，真是蒙着被子放屁----独吞啊。(待续。。。)

鱼痴高老头(2)

   如果邻居们在半夜三更听到隔壁高老头家传来的咳嗽声，然后是拿桶、舀水和其他物件的叮叮当当声，那就是高老头班师回朝，成功解毒了。第二日准能看到他们家屋檐下象升国旗似的，又高高地多挂起一条或几条大鱼，那我们小孩又可以等着高老头发糖“赈灾”了。

   那年秋天，高老头的烦心事来了。咳嗽变得越来越厉害，家人叫他戒烟少钓鱼，这不是要他的命么？高老头的老伴桂香婆长得慈眉善目，年轻时一定是个标致的细妹子，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她以前从不干涉高老头钓鱼的，自打高老头病重后就不让他去，至少不能晚上去那个“不干净”的地方钓鱼。高老头倔劲一来，如何听得进去，少不得一番口角，然后不吃茶饭，桂香婆看着这个越来越虚弱的冤家，拿他没办法，最后总归依了他，高老头的儿子小高也没招，暗里骂老头子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恰恰那阵子高老头手气暴好，天天满载而归，夜夜大鲤大草，过足了瘾，高老头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错过。

   可能是受了风寒，高老头的身体却变得越发差了，印堂发黑，咳嗽不停，喘气都累，走路也有点困难了，桂香婆死活不让高老头出钓了。而高老头不但不肯承认自己病重，还象祥林嫂那样，逢人就说沙下角有条大鱼在等着他，那条大鱼和他周旋了不少日子，还说有一次差点得手了，线收得很近了，大鱼非常狡猾，纵身一跃，借着月光清楚的看到那是一条大青鱼，它的眼睛好像也在瞪着自己，惊鸿一瞥后，最终逃走了。接下来每次去那地方都能碰到它，像老熟人似的，仿佛有意挑逗人，总是蹭一蹭，碰一碰，打打招呼，就是不上钩。别人听完他的话都笑了，说河里鱼这么多，你怎么肯定就是那条鱼啊。高老头说就是它，肯定是它，我心里有数，它和我对上手了。众人看他如此胡言乱语，已是失了心智，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镇上人都说高老头着魔了，疯了。妇人们更是猜测说，肯定是在沙下角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那里孤魂野鬼多，不是蒙冤的，就是作孽的，夜里隔三差五的往那边跑不沾上才怪呢。我们小孩听了都很害怕，难道高老头身上真有看不见的鬼缠身了？听了一些人的建议，桂香婆和儿子请跳大神的人来烧符做法驱鬼。高老头躺在床上，怒目圆睁，骂道老子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阎王都不收，快滚！跳大神的人平时也敬畏他，本不愿来，只是碍于情面，听到“滚”字，吓得丢下这个业务，赶紧唯唯诺诺、如获大赦的逃了。消停一时半会，高老头又嚷着要去钓鱼，儿子小高急忙把镇里卫生院的医生找来，高老头却对医生说自己得的是相思病，钓鱼了，他的病就好了。其实高老头已经走不动了。

   拖了几日，高老头一改常态，没了往日的威严，平心静气地对儿子说，其实他早知道自己的肺病没法治了，以前在城里治病时，那里的医生在他旁敲侧击下不小心露了口风。他这生无怨无悔，只是很遗憾没能给妻子儿女带来更好的生活。高老头接着说他不怕死，他也没有疯，他想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再好好的钓一次鱼，那条大鱼肯定还在那里等着他，他不能在击败对手前倒下。儿子听完这番像是遗言的话，泪珠子都要滚下来了，只是劝慰，不敢答应，然后偷偷的征求医生的意见，医生知道高老头已经病入膏肓，正是束手无策，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虽然病重，如果心情能好起来，幸喜对病情有益，觉得不妨一试。小高便费老大气力说服了母亲，帮助父亲实现这个愿望。

   夜里，小高和一个亲戚用那张藤椅悄悄地抬着高老头去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自留地，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他儿子帮他抛好竿子后守在旁边，高老头却让年轻人回家去，说自己不会有事的，他想一个人呆一会，两个时辰后来接他就行，儿子只好无奈回去了，想想反正离家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由着他罢。

   第二天，镇里的人一早就传开了，说高老头太神了，病得都不会走路了，既然还钓到一条大鱼，真是难以置信，就是后生哥要搞条大鱼也不容易啊。许多人特意来瞻仰这条大鱼，一证真伪，顺便祝福下老爷子早日康复。这是一条大青鱼，悬于门口，有三十多斤重，应该是高老头的巅峰之作，也是疯癫之作。高老头一夜间春风满面，像新郎官那样，接受众人的道喜祝福，见人就说“就是它，嘴里还留着上次的钩子咧！”，虽然大家都半信半疑，但还是佩服有加，同时也觉得痴到这份上实在疯狂，也只有高老头才会这样。

   此后高老头像完成了一桩心愿，再不提钓鱼的事儿了，气色好了几天后突然急转直下，上气不接下气了，神志时清时昏，人人都说前面是回光返照，现在无常要来拿人了。医生检查后摇头说真的不行了，让家人赶紧给他预备后事，这当然少不得街坊们奔走帮忙，棺材、寿衣、麻孝、幡幅、锡箔、香烛。。。。。。

   妻儿侯在边上肝肠寸断，泪如雨下。高老头此时气若游丝，已不能言语了，面容安详，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墙上，儿子不明白，桂香婆说老头子到那边还要钓鱼打猎拉琴的，儿子听后赶忙将挂在墙上的鱼竿、猎枪和那把破琴放进棺材，高老头这才慢慢闭眼。

   高老头走了，以他特有的方式，跟那年秋天的落叶一起走了。

   懂事后听人说，高老头是外乡人，年轻时和小鬼子拼过刺刀，挨过国军枪子儿，曾经是个南下的军人，同情爱慕家庭出身不好的桂香婆，执意要和她结婚，失了立场，坏了纪律，不思悔改还出手伤人，因念其有些功劳，同僚又求了情，未加严惩，逐出了事。这才带着桂香婆跑到我们这个没人知道的小镇来谋生，在此做了个平头百姓，生儿育女，不问世事，恣意渔猎。(完)

小镇渔事录(八)----钓仙
小镇渔事录(七)----老潘和电话机
小镇渔事录(六)----爱打窝的理发师
小镇渔事录(五)----伍佰贯那些事儿
小镇渔事录(四)--龟塔和蛇王
小镇渔事录(三)----鳡鱼和竹钩侠
小镇渔事录(二)----鱼痴高老头
小镇渔事录(一)----吊脚楼(2) · 追鱼
小镇渔事录(一)----吊脚楼(1) · 阿健

作者: ryohoLF829 时间: 2012-12-18 08:26

坐下沙发慢慢看~~~

作者: TONY 时间: 2012-12-18 08:29
么分了~红花一朵~真好看！！！！！！

作者: Ψ冥王Ψ哈迪斯 时间: 2012-12-18 08:43

作者: binfengshijie 时间: 2012-12-18 08:44
前排就坐，慢慢看

作者: 猎青者 时间: 2012-12-18 09:09
人，鱼，谁是王者？高老头用生命解说。

作者: tldw369 时间: 2012-12-18 09:10
很精彩！

作者: 沸腾 时间: 2012-12-18 09:20

作者: 潜水艇 时间: 2012-12-18 09:59

作者: 捧场的 时间: 2012-12-18 10:07

作者: 姜小公 时间: 2012-12-18 10:09

作者: shlyy老林 时间: 2012-12-18 10:35

作者: 紫洲 时间: 2012-12-18 10:38

作者: AAA33 时间: 2012-12-18 10:48

作者: 阿明钓客 时间: 2012-12-18 10:56

作者: wwwwww 时间: 2012-12-18 11:15

作者: 雨竹 时间: 2012-12-18 11:16

作者: 别烦我 时间: 2012-12-18 11:52
写的好，非常好

作者: 一剑飘血 时间: 2012-12-18 11:55

作者: 随风而逝 时间: 2012-12-18 12:43
性痴则其志凝。。。。。。

作者: sflliu 时间: 2012-12-18 13:38

作者: 奶酪 时间: 2012-12-18 20:39

人这一辈子----

作者: 白髮漁樵 时间: 2012-12-18 21:05

釣魚人的堅持。。。。
好感人。。。。

作者: victor.huang 时间: 2012-12-18 21:57
斯人有鱼为对手，现在杆挂空钩，无处再觅

作者: 快乐的大虾 时间: 2012-12-18 22:14
期待楼主后续好文，这几天一上钓鱼网直奔文苑，看入迷了！

作者: 升金湖畔 时间: 2012-12-19 07:42
平凡人物，却有着疯癫之举，巅峰之作，好文！

作者: 只钓鲫鱼 时间: 2012-12-19 08:21
执着,专注,勇敢

作者: 蓑笠见翁 时间: 2012-12-19 08:55
故事精彩,文采亦佳!

作者: lucky365 时间: 2012-12-19 09:16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内容自动屏蔽

作者: beefis 时间: 2012-12-19 09:49

随风而逝发表于 2012-12-18 12:43
性痴则其志凝。。。。。。

所痴为何物，冷暖人自知

作者: beefis 时间: 2012-12-19 10:05

升金湖畔发表于 2012-12-19 07:42
平凡人物，却有着疯癫之举，巅峰之作，好文！

是啊，平凡人的内心有时也很强大，不见得比大人物差。

作者: 一块大水晶 时间: 2012-12-20 11:28

作者: 弟弟哭来 时间: 2012-12-20 20:53

作者: 开心捞鱼 时间: 2012-12-20 22:00

作者: gjtjj 时间: 2012-12-21 15:55
好故事！！！

作者: 鱼笑笑 时间: 2012-12-21 16:11
高老头，真汉子！

作者: 延津榆林 时间: 2012-12-21 16:18

作者: z110w 时间: 2012-12-26 00:11
朴实的文章，映衬出高老头的执着，对生活的热爱。谁说平凡的人生不是一种美呢，好文章!写出了一个钓鱼人的气质

作者: agouzai777 时间: 2012-12-27 17:52
高老头，牛人一个！
生动的人物
有趣的往事
好文章！

作者: 猪排幽灵 时间: 2012-12-29 01:10

作者: 猪排幽灵 时间: 2013-1-9 14:50

作者: sunjun0381 时间: 2013-2-7 13:27

作者: gaodexing 时间: 2013-2-8 21:32

作者: 捧场的 时间: 2013-2-19 10:08

作者: fatjason 时间: 2013-2-19 12:25
痴心不改真渔人

作者: 春风绿岸 时间: 2013-4-16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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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春风绿岸 时间: 2013-4-22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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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钓之鱼 时间: 2013-6-18 10:47

作者: 天下无球 时间: 2013-7-4 10:23

作者: 芒勇钓客 时间: 2016-8-17 22:13
读着读着，想到了海明威笔下的老人，高老头用自己的生命演绎了一首钓鱼人的歌。猛然间想起了一位九十岁高龄挤公交车去崇明钓鱼的老人。。。。谢谢您给了我写作的冲动。

作者: 衡阳野钓客 时间: 2016-8-18 10:47
好文采

作者: fly69fish 时间: 2016-10-23 21:53
回光返照，好像有这个说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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